【佳昱】班长 第二章
“马佳想,我给他开了那么多绿灯。”
新兵连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龚子棋和蔡程昱已经随缘起床随缘吃饭了,还是一听到哨声就哆嗦,总觉得马佳的脚下一秒就要踹上来。
平心而论,马佳并没有踹过蔡程昱,甚至还对他格外宽容。
吃完晚饭,筋散骨软的队伍被带回队部看新闻联播。十几个带训班长难得集体消失,大家坐成队列死气沉沉地犯困。坐位按身高纵向降序,龚子棋坐第一个,蔡程昱坐他背后,自欺欺人地希望龚子棋能挡住他睁不开的眼皮。
马佳走进队部跺了跺脚,吓醒了半屋子。马佳像一种波,在大家的小动作里无形地传播开来,新兵们像反重力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坐直起来。
蔡程昱还在睡,就在马佳的眼皮底下,头垂得极低,让人不禁感慨真是一副好颈椎。
龚子棋看着马佳盯着自己头顶,不用想都知道在看蔡程昱。他总觉得这俩人好像较上劲了,心想马佳不会自带部队gay达看出来了点什么,恐同吧。
马佳没叫他,也没叫其他还坚持睡着的人,在房间侧边靠墙的转椅坐下,开始转。刚才带训队的队长和教导员请班长吃小灶,三班长南枫坐他旁边,突然问他,中午怎么没吹哨。
南枫说,我正在班里做会操动员呢,眼看着到两点了,带着小兄弟们大喊,我们一起加油好吗!别提多振奋人心了。结果喊完了哨不响,我和新兵站那儿大眼瞪小眼几分钟,这个尴尬啊。
马佳说我操别提了,我哨突然找不到了,凯爷再不吹我要拿嘴喊集合了。
二班长简弘亦摸兜,说我还有一个新哨……听你喊一嗓子我要耳鸣三天。
新闻联播要结束了,马佳坐在转椅上晃悠,兜里揣着简弘亦的新哨。
他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蔡程昱的睡脸。蔡程昱头垂得太低,双下巴都挤出来了。
马佳想,我给他开了那么多绿灯。
大概是觉得他不行吧。从第一天马佳就发现了那些微妙的不一样。蔡程昱沉重的手提皮箱,开箱点验的时候发现是一整箱书,大家咋舌说这是哪个班的祖宗。马佳扭开头。早上六点半吹哨,哨前从水房慌忙跑回来躺下的黑影。他去水房转了一圈,只有蔡程昱的口杯和毛巾摆歪了。他对齐水杯,扯平毛巾上的红五星,把可能被扣的内务分找补回来。出早操回来洗漱,大家都火急火燎,只有他一个人认真扯平衬衫上的褶皱。军容风纪强调了百十来遍,还是像一群咸菜干儿,只有蔡程昱的衣摆永远掖得整整齐齐。
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少爷,不知道为什么来,不知道哪一天走。
站军姿每天勉勉强强,报数总是眯着眼睛,天气一热就蔫了,马佳心里生怕他要中暑,拦住执勤车要一桶水。罚蹲,蹲十分钟腿都在抖,眼圈都红了,咬肌绷得要死。还是蹲不住,把力全借在小龚腿上。马佳直想撵这俩人各跑一个负重五公里。
马佳斩钉截铁地想,我觉得他不行,那我得让他行。
看完新闻联播又练一小时队列,回来大家都瘫在宿舍地上。龚子棋踹蔡程昱一脚,说洗澡啊,我去抢位置。
蔡程昱苟延残喘地跟过去,说,我发现你变糙了。
龚子棋说,这叫飒。
蔡程昱说踢人就飒啊,我也会。
他俩在一个水龙头里比划拳脚,水花甩出旁边一帮人的笑骂。简弘亦突然穿着体能服出现在走廊口,嘟的一声哨,“全队都有,五分钟后熄灯!”
简弘亦好脾气,只在微信里吐槽马佳,熄灯哨都让我吹。
自由散漫的老兵马佳久违地早早躺平了,他按灭手机,听着楼上那帮小崽子兵荒马乱地洗漱,想,从明天开始。
睡得早就醒得早。第二天早上马佳在水房逮住了偷溜去刷牙的蔡程昱。
马佳说,早操回来才洗漱,这是部队的规定。
蔡程昱低着头,刚好看到马佳的腿,夏天刚开始,还没来得及晒黑,光脚踩着胶鞋,胶鞋的后帮踩在脚底。
马佳有点后悔没换上常服再出门,体能服让他像个出门遛早的老大爷。
蔡程昱垂着眼睛,说,是。
马佳说,还有,口杯把手左斜四十五度角,毛巾对齐。
蔡程昱说,是。
马佳转身走了,蔡程昱的态度太温和了,声音也太清澈了,他根本没法发火,反倒越来越轻声,像哄小孩似的。凌晨的水房不适合上政教课。
蔡程昱很久以后还记得那个早上,他在漫长的无聊的捕捉之后又听到了马佳的北方国骂。
但是是劈头盖脸的。
“你们他妈的这个态度,只能练成水军!”
上午十点之后日光愈燥蝉愈燥, 马佳突然爆发了。齐步走的排面总在十米之后猝然断裂。
龚子棋!排头走那么大步显得你腿长是吗!后面人跟得上吗?
方书剑!齐步走让你磕脚,磕脚,不是跳舞!
蔡程昱!出列!
蔡程昱跨一步出列。紧张了,跨了好大一步。
马佳阴沉着脸走过来。
向右,转。
齐步,走。
立——正。
蔡程昱,你今天就这儿把军姿站利索了。什么时候站直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齐步走。
五班都有,向右看——齐!
蔡程昱余光里看到自己空出来的位置迅速被后面人的小碎步补齐了。
站军姿让人丧失时间概念。周围的班轮流在蔡程昱身边走来走去,他开始默数,一,二,三……成年人的平均步速是每秒一点三五米,走五十米是三十七秒,如果算上他的班长骂人的时间,大概再走六十趟他就解放。如果不算骂人,那大概还有九十……
“我让你在这儿乘凉是吧。”
马佳站在他面前。
蔡程昱一脸坚毅地目视前方,突然头顶一轻。
马佳伸手摘了他的帽子,反着搁在他头上。
“顶住。”
蔡程昱脑袋里一阵轰鸣,躯干晃了一下,帽子掉了,砸在地上。
马佳捡起帽子,依旧顶面朝下,平平地摆在蔡程昱头上。
蔡程昱呼吸急促。
马佳的手没离开,一直等到蔡程昱的呼吸又平稳下来,才撤回手。
马佳想说你掉一次,全班人加练十分钟。但这句话虽然听别人天天说,他说不出来。尤其是对着蔡程昱。蔡程昱刚才喘得呼哧呼哧的,他紧张得手都潮了,以为小孩要扑上来跟他打一架了。
马佳转身走开。
蔡程昱汗从额角滴下来,大檐帽纹丝不动地顶在头上。
马佳没有再骂龚子棋方书剑和其他咸菜干儿,他甚至成了所有带训班长里最沉默的那个,带着大家一趟一趟走齐步,排面乱了就再来。
今天的值班员是简弘亦,休息哨吹得格外勤。哨一响马佳走到蔡程昱面前,还没说话,南枫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。
南枫递给他一张扑克牌。
马佳很想说南枫,你丫吃饱了撑的吧。
蔡程昱还是一脸坚毅地顶着帽子。
南枫说,你这个军姿不行跟先天条件有关系,你腿不太直。
蔡程昱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腿,帽子落下来,他去接,跟马佳捞帽子的手撞在一起。
马佳说,行了整理着装。蔡程昱就很标准且很没必要地拍肩章摸扣子,然后戴军帽。
一套动作不但做反了,而且被他做得花里胡哨的,马佳有点想笑。
南枫弯下腰在蔡程昱两膝之间塞一张扑克牌,说夹紧。
马佳头壳都疼。
蔡程昱严肃地并紧腿夹着扑克牌,严肃得滑稽。
南枫还跟马佳邀功,说你看这好多了。
马佳刚想说话,简弘亦吹了集合哨,他只好走回去继续带着大家练那个破齐步,心里七上八下的,他想小蔡怕是要恨我了。这次训练莫名的长,简弘亦怕不是想练到解散直接带去吃饭。马佳终于等不住了。
他走到蔡程昱面前,说,稍息。
蔡程昱稍息,扑克牌从腿中间掉下来。
就在这时候简弘亦吹了长哨,整个操场都松弛下来。马佳想找补两句,蔡程昱突然低下头,狠狠一脚踩在扑克牌上。
马佳懵了。
蔡程昱踩完,安安静静低头把牌捡起来,用手擦干净递回给马佳。
蔡程昱眼圈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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